专访Frédéric Biousse：优衣库的经营模式如何摧毁法国品牌

作为法国时尚品牌重要的商业人物之一，Frédéric Biousse曾经手操盘多个成功的时尚品牌，并且获得商业上的巨大回报。随后他跳出品牌，与之前的伙伴成立了投资基金Experienced Cap-ital专门诉诸于有发展潜力的品牌，并通过投后管理实现增长。

Frédéric Biousse是法国轻奢时尚品牌背后的关键人物，他曾经一手主导了Sandro、Maje以及SMCP集团的迅速崛起，随后跳出品牌转身与前SMCP集团合伙人Elie Kouby与Emmanuel Pradère共同创立了投资基金Experienced Capital，通过对Soeur、 Figaret和Sessùn等轻奢品牌进行投资与重新定位，Frédéric Biousse在品牌投资与投后管理方面建立了持续成功的业绩。近年来，他逐渐淡出了时尚圈投身于奢华酒店行业，但仍愿在时尚业一展抱负，只因他超过30年的时尚事业生涯始终与法国品牌有着千丝万缕的关系。

在更早的2004年至2007年期间，Frédéric Biousse曾担任法国时尚品牌Comptoir des Cotonniers的总裁，这个品牌创立于1995年，以法式休闲时尚风格而著称，随后在2005年被优衣库母公司——日本迅销集团所收购，而Frédéric Biousse也正是第一任领导该品牌的人，他直接汇报给柳井正，并一度给整个集团贡献了超过15%以上的年利润。

在接受Fashion Network采访时，他回顾了迅销集团收购Comptoir des Cotonniers和Princesse tam .tam这两个法国品牌的始末，在斥资2.5亿欧元收购近二十年后，这两个品牌发展不顺，如今落得一个申请法院破产保护的局面。

这位前品牌总裁痛心疾首地向我们指出，这两个品牌的衰落并非源于市场环境，而是源于战略失误——他认为，将优衣库的运营模式应用于这些法国品牌削弱了它们的吸引力。他相信这些品牌的核心精神依然完好，并忠实客群心中依旧能立住形象。他提议建立一个独立的业务部门与股权架构，以可持续的方式重启这两个法国品牌，他的提案已提交给柳井正。
Frédéric Biousse作为法国时尚界的资深商业人物已经无需向市场证明太多了，但他仍旧希望重塑品牌、延续生命，并且重新拾回法式时尚对消费者的吸引力。

FN独家采访

FN：作为Comptoir des Cotonniers的前任总裁，您如何看待迅销集团为Comptoir和 Princesse tam.tam这两个品牌申请法院保护的决定？这个结果对你个人有影响吗？

FB：我不会说我对此很激动——更多的是沮丧。最让我困扰的是那种“认为时尚已死、Shein和Temu等快时尚品牌摧毁了这个行业”的简单化说法，这根本不是事实。法国正在为多年的时尚停滞和缺乏创新付出代价。今天倒闭的很多品牌，其实早就应该消失了。真正的问题在于过时的商业模式，就像我们在Vivarte看到的那样——品牌的一系列策划都由市场营销主导，当市场营销占据主导地位时，基于产品的创造力就会消亡。

FN：这是一个更广泛的行业问题吗？

FB：当然，更多品牌仍旧在面临风险。我经常收到一些关于重振陷入困境的品牌的提案。一个主要问题是迫在眉睫的债务负担，尤其是在政府支持的贷款即将到期的情况下。许多公司都陷入了困境。然而，我们的政府和时尚联合会不应该继续对中国竞争对手采取防御姿态，而应该采取更积极主动的立场。我们需要支持具有鲜明个性的创意品牌。现在已经没有真正的产业政策了。BPI（法国公共投资银行）可以做更多的事情来帮助新兴品牌。银行需要鼓励支持时尚企业，因为这个行业并没有消亡。像Sézane、Soeur和Balzac这样强势的新锐品牌之所以蓬勃发展，是因为它们运营良好、以产品为导向，并且拥有清晰的愿景。

FN：这是否是Comptoir和Princesse tam.tam在迅销集团旗下所缺乏的？

FB：没错，一切都取决于领导力和股东的选择。Comptoir品牌被优衣库整个吞并。他们强行引入了日本管理模式、僵化的IT系统和跨职能流程，这一切扼杀了创造力。他们从未意识到这个品牌需要保护。当时，它完全有潜力扩大一倍甚至三倍。

FN：但在迅销收购时，您是品牌的一把手负责人。

FB：没错。在收购完成后，Comptoir品牌的创始人Tony Elisha把管理权交给我时说：“Frédéric，一定要保护好创意部门。” 而我的确做到了。柳井正先生很尊重我，给了我领导的自由。当时，Comptoir品牌贡献了迅销集团17%的净利润。我们甚至在2007年就收购Sandro品牌一事进行了洽谈。我相信这将创造良性竞争，突破创意界限。柳井正先生对潜在的干扰感到不安，但他允许我离开，与Elie Kouby一起去操盘Sandro。

FN：优衣库发展令人瞩目。为什么这种成功没有扩展到法国品牌？

FB：优衣库非常出色——它是市面上最精明、最高效的入门级服装品牌。提供实用、易得的产品是柳井正先生的天才之举。但优衣库的定位并非时尚，而是基于便捷——这正是法国和欧洲品牌仍然占据优势的地方，就是我们的时尚基因——如果优衣库能够更好地驾驭色彩，它们的规模可能会扩大一倍。但将优衣库模式应用于Comptoir或Princesse tam.tam ，却破坏了它们的吸引力。

FN：为什么这么说？

FB：因为真正的时尚始于产品——它承载着梦想。最好的作品往往出人意料。时尚就像冲浪——伟大的冲浪者无惧浪墙。他们顺势而为，乘势而上。但如今，公司聘用的领导者往往是曾经经营过子公司或业务的“管理人”，而不是“品牌人”。“管理人”带来的是流程，而不是愿景。时尚、零售、美妆和酒店业——这些行业都需要灵活、敢于冒险和应对不确定性的能力。你引入的“管理人”越多，就越难培育创新所需的生机勃勃的野性。

FN：尽管如此，迅销集团还是进行了投资，并尝试了几次重启。

FB：他们确实这么做了，因为他们真心希望它成功。但合适的人才从未到位。这其中存在着很大的自负，而且他们拒绝承认这种方法行不通。多年来，我们目睹了这种情况，这令人沮丧——尤其是在我们清楚地知道需要做什么的时候。我甚至主动提出要从柳井正先生手里收购这个品牌。

FN：你当时提出收购这个品牌了吗？

FB：是的。在几年前，我曾给柳井正先生发过一封电子邮件，提议收购Comptoir品牌。但一直没有收到回复。

FN：那么你认为 Comptoir和Princesse tam .tam的未来会怎样？

FB：它们现在只剩下大约100家门店。如果再关闭更多门店，那真是太可惜了。将它们并入优衣库的体系，等于剥夺了它们的品牌价值。如今施行降价的策略，其实完全没有抓住矛盾核心。真正强大的品牌不会打价格战。通过销售更便宜、质量更低的产品，它们的销量必然会下降。这意味着利润率更低，而且无法支付租金。这是一切失败的根源。

FN：这两个品牌还有发展潜力吗？

FB：绝对的。我相信它们还有一段有意义的故事要书写，我仍然对此忠诚。因为Comptoir创始人Tony Elisha和Georgette给了我第一次真正的机会，这一段事业改变了我的人生轨迹。而将Princesse tam .tam打造成非凡品牌的创始人Loumia和Mourad是杰出的人物。他们后来在孟买恐怖袭击中丧生，我无法接受他们的传奇就此终结。

FN：你们打算接管迅销集团的法国业务吗？

FB：公司现在处于法院保护期，而不是清算阶段。我无意以最低价格收购“空置建筑”。那样对银行和员工都不公平。我相信结构化、可持续的解决方案。

FN：你们的复兴计划是什么样的？

FB ：与迅销集团携手合作。我和Elie Kouby对这个行业有着30年的信任。集团可以让我们持有少数股权，而不是关闭剩余的店铺网络。我们将创建一个独立的品牌业务部门，尽可能保留门店，与值得信赖的制造商重建产品线，并制定完善的重新上市计划。我们的目标是将这两个品牌再次打造成我们引以为豪的“法国瑰宝”。

FN：15年来，尤其是通过Experienced Capital，你一直倡导新的商业模式。现在重新构建一个有些人认为已经过时的品牌，难道不是一种倒退吗？

FB：你说得对，在经济危机中重振一个品牌极具挑战性。但这次情况不同。我曾与Tony Elisha和柳井正先生共事三年。那是一段非凡的时期，我们共同经历了一段旅程，后来我们在Sandro和Maje再次经历了这段旅程，而我在Domaines de Fontenille也延续了这段旅程。我对这个品牌的定位了如指掌。我深谙如何领导一个富有创意的品牌，并引导它走上正确的道路。任何企业都可以转型，但成功是买不来的。你必须招募合适的人才，保持耐心，从头开始重建。最重要的是，不要重复过去的模式或错误。

FN：近年来，你在时尚界一直保持低调。这是在向迅销集团传递信息吗？

FB：我仍在参与投资基金Experienced Capital的部分项目，并继续为各种计划提供咨询。我一度觉得已经没有什么需要证明的了。但重建Comptoir品牌让我感到一种道义上的责任。我坚信，如果Elie和我呼吁法国和欧洲时尚界——如果我们说：“让我们携手合作，让这两个品牌回归，让它们成为我们共同的骄傲”——我们就能实现目标。

撰文：Olivier Guyot